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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受權轉載】江東散人《折梅齋詞話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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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0-2-18 16:21:51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卷一

國朝詞之衰微
晚近民國能工詞者衆,自四大家後,金壇馮夢華,蘄水陳蒼虬,華陽喬大壯,西蜀周睽叔等皆是作手。則至海綃翁,更可爲一代翹楚也。民國後,世人公推夏天風、龍沐勳、唐夢桐三人爲世之盛才。然夏氏雖尊一代詞宗,究其本性並非詞人;萬載龍氏雖得彊邨翁臨終授硯,然其詞未臻大成;夢桐主人用力於考據搜輯,與詞僅偶爾爲之。三家而外,津門寇夢碧,新會朱庸齋二人實爲近世翹楚。究其因,實與五四後西方文化之入侵,白話文之泛濫關係甚大,加之本朝太祖爲詞一味老幹,叫囂以及文革之故。詞衰微之像由此而生。
本朝毛太祖詞
本朝太祖好倚聲,其雪沁園春一闋亦盛極一時,然徒具面目,不能沉鬱。究其病有二,其一,其詞學蘇辛,然蘇辛詞魄力之大,氣格之高,世人不可見矣,太祖雖出生於草莽,然其所歷之環境,所信奉之教義與詞所究之格調畢竟有別。其二,太祖爲詞好用壯語,氣魄雖大,意境卻不得沉鬱,流入改之叫囂一路。究其本源,蓋取徑不正也,就詞論,並非高調。
太祖沁園春
太祖雪沁園春一闋,效之者衆,蓋其格調高絕,太祖工於造勢,後人和詞不及處正止於此。如「惜秦皇漢武,略輸文采;唐宗宋祖,稍遜風騷。一代天驕,成吉思汗,衹識彎弓射大雕」諸句。於詞而言造語衹是平平,而能讓人側目者,唯其勢也。後人不知此,刻意爲之,焉能出其右。
作詞重在情感
歷來詞家,或主婉約,或主豪放,皆在一情字?懺~者缺情不可。究其本源,詞之句式長短不一於人之情感起伏有相似之處。是故當人有情感無處發泄時,於詞中求一安定之所在。此即謂詞可抒怨婦之情懷,可抒身世之飄零,可抒家園懷抱也。詞體之高亦性情之眞。
作詞宜沉鬱
所謂沉鬱者,乃意在筆先,神餘言外。得沉鬱則不浮躁,沉鬱不可學,因其根柢於心,抒發之,不浮不薄,緩緩道來方爲佳。稼軒詞得沉鬱因其心性所致,而改之詞不得沉鬱者,乃刻意爲之。後人學稼軒而不知其心性,衹從文字間相效,終失其淺矣。
東甌詞家
吾甌詞家,當以蒲江爲最,兩宋詞可稱大家者,僅此一人耳。明伯溫亦流風未泯,宗豫當羽復之。致清代詞家輩出,梅邨、紹聞、韶甫、禮瑳、卣薌、仲容、博卿、仲弢相繼而出,而以孫紹聞尤著。有摸魚兒云:「近重陽,更無風雨。看花還從誰去。平生伴侶多衰鬢,雲際遠山無數。君好住。正雁影橫江,燕老尋歸路。一燈對語。聽落葉空堦,哀蛩夜半,向我話淒楚。人間事,未必儒冠遂誤。蛾眉那禁人妬,垂楊恨入蕪城賦。除卻東風誰訴。正倦舞、更挽斷長條,滿目塵和土。知君良苦。但司業錢多,上丁肉美,尋個看山處。」紹聞名衣言,字紹聞號琴西,晚號遁披,有娛老詞一卷。詞頗爲蘊藉,惜世多不見。
孫韶甫詞
義寧陳琢如乃陳寅恪之曾祖父也,有西窗話別圖一幅,蕖田爲其題瑣窗寒云:「錦字啼嬌,煙眉鎖怨,玉繩催曙。殘宵倦酒,人在繡簾愁絮。聽分明、更闌未休,鳳箏掩抑春鶯語。更點盤蠟淚,零紅殷碧,伴誰淒楚。休誤。尊前聚。問後夜滄波,峭帆何處。柔腸萬轉,縱有江郎難賦。最銷魂、雲裹素娥,背人怕照情味苦。小窗前、又作秋聲,碎滴芭蕉雨。」蕖田,衣言弟,道光二十一年進士,官翰林院侍讀學士。有盤阿草堂詞一卷行世。
瑞安三家族
有清一代,瑞安享詞名者乃孫黃項三大家族,孫氏父子,孫衣言有娛老詞一卷行世。孫鏘鳴,衣言弟有盤阿草堂詞一卷行世。孫詒讓,衣言子,有詞集名經微室詞。項家有名項瑻者,字禮瑳,號芝石,有水仙亭詞二卷,水仙亭詞前人有將其歸於蓮生名下者,誤。黃家兄弟,詞名最著著當屬黃體立,有滿庭芳云:「三月春深,廿年夢遠,舊遊記得分明。瑤鬟雙髻,攜手曲廊行。處處餳簫粥鼓,立花陰、昵聽春聲。贏人說,鴛鴦珍偶,生小便癡情。如今回首處,魂銷別鵠,腸斷流鶯。犀簾彈淚雨,玉碎珠零。冷落紙錢飛蝶,剩棠梨花影冥冥。知誰把、天涯愁恨,酹酒訴伊聽。」又賣花聲云:「榴火照星星,香滿中庭。夜深微雨酒初醒。抹取花心春一點,恁樣多情。弱葉倚燈屏。翠莢秋馨。垂絲碎約暮煙冥。擬把青棠千萬本,種遍愁城。」體立字卣芗,號淳暢,有卣芗詞草。然全清詞抄並未錄存其詞。今特錄與此,以存詞人之名耳。
項蓮生詞
錢塘人項鴻祚出生於沒落簪纓之族,其詞多懷身世之感,深得寄托之道。譚復堂曾評其於容若,鹿潭二百年中,分鼎三足。國香慢云:「一翦春明。乍靘妝倦舞,獨步瑤京。豐臺舊家何處,買斷傾城。露眼怯風還閉,向人似、中酒初醒。繁華總如夢,已是將離,誰管飄零。惜花心較懶,任酴釄謝後,擴老殘鶯。此身猶客,金屋難貯芳卿。欲託微波贈遠,恨多情、卻又無情。看看兩憔悴,粉艷塵緇,相對愁生。」揚州慢云:「脫葉辭螢,涼波送雁,繫船野岸疏林。望重城靜鎖,聽斷續寒砧。且隨分江湖落拓,二分明月,閑到如今。謾多情、紅袖琵琶,彈破愁吟。竹西舊館,太荒寒休去登臨。縱畫舫垂燈,朱欄喚酒,都是傷心。我亦風流秦七,青樓遠,有夢難尋。剩隋堤楊柳,吳霜染得秋深。」三犯渡江雲云:「斷潮流月去,柁樓碎語,侵曉掛帆初。一行沙上雁,又被西風,吹影落江湖。紅墻漸遠,拂征衣自嘆清臞。最淒涼疏萍剩梗,飄泊意何如?愁余!黃花舊徑,修竹吾盧,是離魂來處。料此後詩邊酒冷,夢裏燈孤。停船莫近投書浦,況路長容易無書。歸便早,今年總負鱸魚。」一枝春云:「輕暝籠寒,卷簾遲、寂寞收燈風雨。芳遊謾數,不是近來心緒。梅鈿杏粉,漸看到、柳枝眉嫵。空自把、花惱何郎,引得翠鄉愁聚。茸窗舊時眠處。愛濃熏寶屑,閑歌金縷。龍香麝紙,記與細翻笙譜。梨雲夢暖,甚容易、燕鶯嬌妒。誰更在、絲障銀屏,醉聽俊語。」
蓮生詞詞情悱惻
蓮生兩次中舉不第,家道中落,其詞亦甚悱惻,如清平樂云:「畫樓吹角,酒醒燈花落。梅未開殘風又惡,今日元宵過卻。更更更鼓淒涼,翠綃彈淚千行。並作一江春水,幾時流到錢塘。」
蓮生聲聲慢詞
蓮生春聲,擬竹山聲聲慢云:「賣餳小巷,撾鼓深閨,合成一片春聲。暗逗芳心,長堤隱隱車聲。二十四番風訊,滿西湖、吹散歌聲。倦遊也,正畫樓夜雨,滴碎檐聲。又是紗窗曉霽,問驚回香夢,誰簸錢聲。燕語鶯啼,中間卻帶鵑聲。更莫訴愁不住,怕落花、飛盡無聲。花自落,減秋千、墻裏笑聲。」一韻到底,讀之叫絕。
蓮生詞措詞最是輕靈
蓮生詞措詞最是輕靈,如:「愁鎖一庭香雨。」又:「梧桐葉兒風打窗。」又:「春水漲溪,渾是濛濛,昨夜揚花吹遍。」又:「西風已是難聽,如何又著芭蕉雨?」又:「寄相思衹在,黃泉碧落,聽一片,啼鵑冷。」皆輕靈空轉。
蓮生小令有納蘭味
蓮生小令有納蘭味,如浣溪沙詞云:「風蹴飛花上繡茵,柳絲無力絆殘春。今年時節去年人。蟬錦暗銷雙枕淚,雁弦愁鎖一箏塵。不思前事亦傷神。」又云:「新月娟娟孕綺霞,征鴻貼貼下平沙。已涼天氣好思家。悵望銀河空渡鵲,厭聽金井亂啼鴉。夢魂尋不到天涯。」又云:「虛說盧家白玉堂,可憐三十六鴛鴦。誰將消息報王昌。曉夢怕逢歡處醒,春宵偏是別來長。怨郎無益轉思郎。」又菩薩蠻云:「春寒不度垂楊樹,風廉淡淡吹香絮。霏雨午天晴,隔花聞笑聲。嫩篁微解籜,鏡檻新陰薄。斷續水沈煙,燕窺人畫眠。」皆得納蘭風致。
蓮生桂枝香詞
蓮生詞當以桂枝香爲第一,其詞云:「漁莊岸側,正水落遠汀,殘霧收白。漸見香粳刈了,繡匡齊出。緯蕭夜占爬沙路,葦花深,碎燈搖碧。楚霜初飽,還愁解甲,暗隨潮汐。自玉局,清吟換得。喜斫雪雙螯,同醉芳液。應是紅薑細搗,綠橙親擘。江湖歲晚無腸斷,對西風何限相憶。竹根勝雨,時時空認,草泥行跡。」梅溪玉田之流亞也。
蓮生詞氣魄不大沉厚不足
蓮生詞於有清一代自是高境,然其詞較次之於容若,容若又次於鹿潭,三人中鹿潭得味最厚,似未能鼎足。
蔣鹿潭詞
蔣鹿潭有水雲樓詞二卷,深得宋人之妙。蓮生相較,去之遠矣。
鹿潭詞氣魄雄大
鹿潭詞氣魄雄大,如江行晚過北固山木蘭花慢云:「泊秦淮雨霽,又燈火、送歸船。正樹擁雲昏,星垂野闊,暝色浮天。蘆邊夜潮驟起,暈波心、月影蕩江圓。夢醒誰歌楚些,泠泠霜激哀弦。嬋娟。不語對愁眠。往事恨難捐。看莽莽南徐,蒼蒼北固,如此山川。鉤連。更無鐵鎖。任排空、檣櫓自回旋。寂寞魚龍睡穩,傷心付與秋煙。」又金菊對芙蓉云:「日淡還收,雲低不落,輕寒輕暖輕陰。正珠弦響澀,寬褪湘琴。獸爐潮暈香遲起,似潑水庭戶愔愔。疏簾影裏,晝長人懶,都戀香衾。費盡春深春淺,把春人釀作、梅子酸心。怕東風去後,夢更難尋。近來天亦愁如睡,鎖山眉、雨意沉沉。無端送別,絮飛花落,偏是而今。」
鹿潭滿庭芳詞
鹿潭滿庭芳詞云:「黃葉人家,蘆花天氣,到門秋水成湖。攜尊船過,帆小入菇蒲。誰識天涯倦客,野橋外、寒雀驚呼。還惆悵、霜前瘦影,人似柳蕭疏。愁余。空自把、鄉心寄雁,泛宅依鳧。任相逢一笑,不是吾廬。漫托魚波萬頃,便秋風、難問蒓鱸。空江上,沉沉戍鼓,落日大旗孤。」越後氣魄越雄大,語境越沉厚,尋味不盡。堪爲水雲樓詞中壓卷。
鹿潭詞淒而不怨
鹿潭窮愁潦倒,一生鬱不得志,常得友杜小舫接濟,慨然情緒一發於詞,詞境雖淒,卻有雄渾之氣。如乙卯初春,將之揚州,或以蕪城爲言,悄然而止金縷曲云:「雪凈梅根土。被瓊簫、暗將殘寒,一絲吹去。碎剪東風爲花瓣,分散春心幾許。料從此、紅酣翠嫵。驀地思量虹橋月,是年時、刻意傷春處。還夢到,竹西路。扁舟待趁寒潮渡。繞空江、鷓鴣聲聲,亂煙無數。歌管樓臺斜陽冷,換了城西戍鼓。更不見、垂楊一樹。十里深蕪陰磷碧,哭青山、誰喚春魂語。雲影暗,自延佇。」又清平樂云:「瑣窗朱戶。夜定人初去。滿院商聲無覓處。梧葉堆中蟲語。微寒乍掩屏紗。西風孤怯燈花。不是悲秋淚少,如今住慣天涯。」一腔悲情皆摻入雄渾之氣,非尋常子淒淒然而以。
鹿潭詞氣格最中正
鹿潭詞最講究氣格,謀篇而下,無一處有敷衍成事。
鹿潭詞得玉田之神
鹿潭詞情味最深遠,措語最雄警,氣格最正,得玉田之眞,而又在玉田之上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10-2-18 16:22:25 | 显示全部楼层
卷二

杜小舫詞
秀水杜小舫有採香詞二卷行世,小舫即杜文瀾,與鹿潭交厚,採香詞有寄鹿潭詞多首。如無悶鹿潭病痁,譜此以代七發云:「長劍當年,敲碎唾壺,豪氣都無千古。便黯淡青衫,壯懷如故。酒醒偏憐短鬢,漸鏡裏、霜痕驚秋絮。家山何在,杜鵑喚徹,不如歸去。遲暮,尚羈旅。又賃廡人孤、病愁爭主。漫證破情禪,藥爐茶杵。我有新篘遲爾,且醉聽、檀槽歌金縷。更莫詠、卻瘧花卿,舊日草堂詩句。」小舫曾寓吳中,與吳中諸人常相唱和,聲情一時爲盛。

吳中詞派
道光間戈順卿謹於持律,吳越詞人從其說者衆,然不免晦澀,實過份重於聲律所致。其間享有盛名者七,分別爲戈載、朱綬、沈傳桂、吳嘉洤、王嘉祿、陳彬華、沈彥曾,人稱其爲吳中七子。七子中以戈載名最盛,戈載字寶士,一字孟博,號順卿,又號弢翁。其論詞之旨,則首嚴於律,次辨於韻,然後選字、練句、遣意、命言從之。博考精究,以求律之出入,韻之分合,以暨其字、其句、其意、其言,如是者得之,如是者失之。其說七家未有不同也。

戈順卿詞有不協律處
戈順卿考訂他人之作甚嚴,有不合聲律處必改之,然己作亦常有失律之處。是故後人以此譏之。

吳中詞派與浙西詞派
吳中詞人論詞主張,詞學風格及詞人地區性有不脫浙西詞派之框架者,吳中詞人詞作多清幽、清迥者,於姜張之旨有同工之妙。然吳中詞派又游離於浙西詞派之外,朱綬沈芷橋詞序云:「本朝詞學,浙西爲盛,吾郡僅有聞者,近數年來,吾黨諸君,稍稍有作,而沈君芷橋爲先。」其間吳中詞人將己與浙西對舉,可見其已脫離與浙西之外。有此言者尚有王嘉祿桐月修簫譜云:「近年來填詞之學,吾吳爲盛,戈氏首發音律之論,綬與沈閏生氏堅持之,得井叔而知爲學之未有盡也。」

吳中詞派與常州詞派
吳中詞學取法由南宋而及北宋,此於常州有相通之處。然常州詞派創作「以立意爲本,以葉律爲末。」而吳中有意反之,吳中強調以聲律爲上。故吳中諸人詞常有以聲律而害意者,其作亦常流於晦澀。

朱竹垞詞最爲雅致
竹垞詞,雅致幾欲出白石梅溪之右,然不得沉厚。

竹垞詞得玉田之髓
竹垞詞得玉田之髓,清初諸老,蘊藉當推竹垞。

竹垞桂殿秋詞
竹垞桂殿秋詞可爲清詞壓卷,其詞云:「思往事,渡江干。青娥低映越山看。共眠一舸聽秋雨,小簟輕衾各自寒。」

竹垞靜志居琴趣
竹垞擅艷詞,靜志居琴趣一卷獨出機杼,別出心裁,幾欲蓋過歐晏。城頭月云:「別離偏比相逢易,衆裏休回避。喚坐回身,料是秋波,難制盈盈淚。酒闌空有相憐意,欲住愁無計。漏鼓三通,月底燈前,沒個商量地。」換巢鸞鳳云:「桐扣亭前。記春花落盡,才返吟鞭。鴨頭凝練浦,鵝眼屑榆錢。蘭期空約月初弦。待來不來,紅橋小船。蓬山近,又風引翠鬟不見。飛燕,書乍展。哽咽淚痕,猶自芳箋染。玉鏡妝臺,青蓮硯匣,定自沉吟千遍。解道臨行更開封,背人一縷香雲翦。知他別後,鳳釵攏鬢深淺。」最能令人意遠情迷。

竹垞解偑令詞
竹垞自題詞集解佩令云:「十年磨劍,五陵結客,把平生涕淚都飄盡。老去填詞,一半是、空中傳恨,幾曾圍、燕釵蟬鬢?不師秦七,不師黃九,倚新聲、玉田差近。落拓江湖,且分付、歌筵紅粉。料封侯、白頭無分!」師玉田,倚聲家正道也。

屈介子邊塞詞古今獨步
屈介子邊塞詞古今獨步,其浣溪沙云:「一片花含一片愁。愁隨江水不東流。飛飛長傍景陽樓。六代只餘芳草在,三園空有乳鶯留。白門容易白人頭。」又三原春日柳梢青云:「南北雙城。梨花酒熟,一路相迎。蔬葉因陳,麵條蝴蝶,多謝歡情。嘶花寶馬騎行。白渠上、交彈翠箏。處處秋千,人人踏鞠,消遣春明。」措詞之輕靈與范文希公有天壤之別,自是別有風味,觀古今邊塞詞,一人而以。

陳其年詞筆力超絕
其年詞筆力超絕,自古學蘇辛者,當以其年爲第一。

其年詞好用僻字
其年爲詞好用僻字,如虎丘劍池作賀新郎云:「山腹蒼皮罅。劈巉巖、一窪深黑,險于人鮓。仄嵌斜攢龜脊滑,林氣水聲交射。有屈曲、龍盤其下。上構危梁淩絕巘,窈而深、鑿孔行人怕。吸冷瀑,半空掛。壞廊欹磴哀湍瀉,望參差、雕櫺黛閣,晶瑩入畫。故國江山還在眼,添了西風戰馬。又殿上、夜鐘敲打。雨蝕殘碑名姓在,醉摩崖、汝是知音者。相對坐,草堪藉。」前四句即有罅、巉、鮓諸字。縱觀其湖海樓詞,僻字處處皆是。

其年不能工閑情
其年詞祇可合關西大漢高唱大江東去,卻不能於十八女郎執紅牙板歌之,能見其低回哀怨,卻不能見其纏綿悱惻,此其性情所致也。是故朱陳相較,才力固是相仿,然朱詞較細,而其年卻較粗。吾謂竹垞可相較與白石,其年當是稼軒,然無論白石亦或稼軒,皆非朱陳可比擬也。

其年詞空前絕後
其年詞空前絕後,自其年後,豪放詞不復見矣。其後板橋,仲則諸人,不過一群叫囂之輩。晚近之文道希筆力雖雄,極力騰挪,亦不能望其項背。

其年詞氣象蒼涼雄壯
其年詞氣象蒼涼雄壯如雨西江月云:「故國金戈鐵馬,衰年退筆殘書。心情渾似欲棲烏,偏惹連天絲雨。風掣紅旗縱獵,雨昏銀燭呼盧。此聲記得不曾無,那便淒涼如許。」又過馮唐故里西江月云:「酒罷燕歌竟歇,途窮趙瑟難求。滹沱水抱太行流,行過鄗南關口。匹馬霜天古磧,三河玉勒長楸。翩翩過客半鳴騶,笑爾馮公白首。」又題秦郵露筋祠河瀆神云:「湖上水連天,湖光卷盡寒煙。玉娥一去幾千年,盡日凝妝儼然。漠漠雨絲飄碧瓦,人在女郎祠下。一樹紅梨開謝,明朝又是春社。」如此蒼雄,深得「大漠孤煙直」之妙。

其年詞病在沉鬱不足
其年詞氣象絕大,筆力奇衆,情思亦絕妙,唯憾者,其詞病在沉鬱不足。

陳朱詞取法單一
陳朱詞取法單一,不得衆家之長,筆力雖雄,而面貌終是雷同。

有井水處必能歌納蘭詞
納蘭詞於清詞人中流傳最廣,吾所居之小城,書店中清代詞人只可見納蘭一人之詞集。

納蘭詞重名句
納蘭詞最重名句效應,若之於全詞,未必人人都知之。如:「近來無限傷心事。」又:「當時祇道是尋常。」又:「人到情多情轉薄,而今眞個悔多情。」又:「誰道飄零不可憐。」又:「人生若祇如初見。」於白話文情感中皆可朗朗上口。然全詞如何,讀者未必知。

納蘭與友決絕詞
納蘭擬古決絕詞木蘭花令云:「人生若祇如初見,何事秋風悲畫扇?等閑變卻故人心,卻道故人心易變。驪山語罷清宵半,淚雨零鈴終不怨。何如薄倖錦衣郎,比翼連枝當日願。」此詞乃與友決絕詞,而近人多認爲其是愛情詞,其不謬哉。

納蘭詞情味最淺
納蘭詞若將可朗朗上口之句剔除,其味最淺,觀堂人間詞話謂其北宋之後一人而以,其論眞可謂是盲人摸象,貽笑大方也。

納蘭詞措詞最是淺顯
納蘭詞意境最不深厚,措詞最是淺顯,而能眩人耳目者,乃其造語最是淒婉也。

顧梁汾詞性靈之致
顧梁汾詞性靈之致,如鳳凰臺上憶吹簫云:「一月他鄉,一天離緒,一秋好景重陽。問題糕落帽,何處堪傷。多事六朝金粉,還留下、千古淒涼。無窮恨,醉中偷繫,玉腕莄囊。難忘。當年此際,正戲馬高臺,扈碑長楊。又翻經蕉苑,甘露分嘗。其奈近來消渴,依然是、少日遊梁。思君極,花寒人瘦,減盡容光。」

梁汾詞重白描
梁汾金縷曲寄吳漢槎寧古塔,以詞代書。丙辰冬,寓京師千佛寺,冰雪中作二首,純是用白描手法,詞情悱惻,令人不忍卒讀。其詞云:「季子平安否。便歸來,平生萬事,那堪回首。行路悠悠誰慰藉,母老家貧子幼。記不起、從前杯酒。魑魅搏人應見慣,總輸他、覆雨翻雲手。冰與雪,周旋久。淚痕莫滴牛衣透。數天涯,依然骨肉,幾家能夠。比似紅顏多命薄,更不如今還有。只絕塞,苦寒難受。廿載包胥承一諾,盼烏頭,馬角終相救。置此札,兄懷袖。」又:「我亦飄零久。十年來,深恩負盡,死生師友。宿昔齊名非忝竊,只看杜陵窮瘦。曾不減,夜郎僝僽。薄命長辭知己別,問人生、到此淒涼否。千萬恨,爲兄剖。兄生辛未吾丁丑。共些時,冰霜摧折,早衰蒲柳。詞賦從今湏少作,留取心魂相守。但願得,河清人壽。歸日急翻行戍稿,把空名、料理傳身後。言不盡,觀頓首。」

吳漢槎秋笳詞
吳漢槎秋笳詞祇存詞三首,殊爲可惜。得家信百字令云:「牧羝沙磧,待風鬟、喚作雨工行雨。不是垂虹亭子上,休盼綠楊煙縷。白葦燒殘,黃榆吹落,也算相思樹。空題裂帛,迢迢南北無據。消受水驛山程,燈昏被冷,夢兒中叨絮。兒女心腸英雄淚,抵死偏縈離緒。錦字閨中,瓊枝海外,辛苦隨窮戍。柴車冰雪,七香金犢何處。」可見一般。

顧貞立詞有鬚眉之氣
顧貞立,梁汾姊,有棲香閣詞,其詞有鬚眉之氣,堪爲女性詞中之異類。其楚黃署中聞警滿江紅云:「仆本恨人,那禁得、悲哉秋氣。恰又是,將歸送別,登山臨水。一片角聲煙靄外,數行雁字波光裏。試憑高覓取舊妝樓,誰同倚?鄉夢遠,書迢遞。人半載,辭家矣。嘆吳頭楚尾,倏然孤寄。江上空憐商女曲,閨中漫灑神州淚。算縞綦何必讓男兒,天應忌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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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0-2-18 21:22:05 | 显示全部楼层
卷三

詩詞並非士大夫之文學

中大徐晉如曾言詩詞乃士大夫之文學,殊不知古今眞正之士大夫並非個個都是詩人,然一些底層民衆恰是詩詞之繼承者。吾言,詩詞乃眞性情者之文學,是故,一民婦賀雙卿詞何以能動人者,因其有眞性情也。

陳臥子詞開三百年之風骨

詞亡於明,有明一代,詞人雖衆,淫詞穢語充塞其中,難登大雅於斯。至陳臥子出,以粗豪之氣發淒惻之語,雖不能接武南宋,卻也有自然風韻,況其詞論主張開清三百年風骨,清詞之中興,臥子實有開山之功也。

臥子詞以粗豪之氣發淒惻之語

臥子詞以粗豪之氣發淒惻之語,病起春盡江城子云:「一簾病枕五更鐘。曉雲空。卷殘紅。無情春色,去矣幾時逢?添我千行清淚也,留不住,苦匆匆。楚宮吳苑草茸茸。戀芳叢。繞遊蜂。料得來年,相見畫屏中。人自傷心花自笑,憑燕子,罵東風。」

清初詞人多法北宋

清初詞人多法北宋,或專一爲小令,或求清婉雅正之旨,徒留其芊麗之質,然意境已落下乘。

清初詞人古意全無

清初詞人古意全無,一味好做艷詞,多纖巧語,不免染柳七陋習。

宋荔裳專習北宋艷詞

荔裳艷詞,纖巧有餘,閑婉不足。如胭脂井滿路花云:「紅牙歌玉樹,翠袖翻金縷。臨春梳洗罷、調鸚鵡。陳家狎客,慣把江山賭。樓船天塹渡。床下軍書,錦箋催寫新句。舊宮眢井,欄外青苔古。明眸秋水綠、爲黃土。海棠花落,一片胭脂雨。環珮歸何處。泉下芳魂,至今遺恨擒虎。」以艷體論,絕非高調。

吳梅村迥然以詞人自居

梅村詞不多見,然風流不減其詩。先生曾有遺命,願於墓前立一圓石,題曰詞人吳某之墓,可見先生迥然以詞人自居矣。

梅村詞怨誹之致

梅村詞怨誹之致,逢舊臨江仙云:「落拓江湖常載酒,十年重見雲英,依然綽約掌中輕。燈前才一笑,偷解砑羅裙。薄幸蕭郎憔悴甚,此生終負卿卿。姑蘇城上月黃昏。綠窗人去住,紅粉淚縱橫。」

梅村艷詞有寄托在

梅村艷詞時有寄托在,不當祇做艷詞讀,如艷情醜奴兒令云:「低頭一霎風光變,多大心腸,沒處參詳,做個生疏故試郎。何須抵死催儂去,後約何妨,卻費商量,難得今宵是乍涼。」當是對故國難捨之情。又落紅醜奴兒令云:「落紅已拂雕闌近,入手枝低,莫肯高飛,費盡東風著力吹。分明燕子銜來到,因甚差池,墜在汙泥,惹動遊絲不自知。」「因甚差池,墜在汙泥」道明其於清朝爲官乃身不由己也。

梅村詞長懷家國之思

梅村生逢明末清初易代之際,詞有長懷家國之思。如其滿江紅諸闋,皆可當之。

梁棠村詞典雅中見平和

棠村詞典雅中見平和,正可合閑逸生活之寫照。

李舒章詞筆法淒鬱

舒章蓼齋詞早歲筆法俊妍,後漸爲淒鬱。其楊花浪淘沙云:「金縷曉風殘,素雪晴翻,爲誰飛上玉雕欄?可惜章臺新雨後,踏入沙間!沾惹忒無端,青鳥空衛,一春幽夢綠萍閑。暗處消魂羅袖簿,與淚輕彈。」

舒章亦有去國之痛

舒章送春風流子云:「誰教春去也?人間恨,何處問斜陽?見花褪殘紅,鶯捎濃綠,思量往事,塵海茫茫。芳心謝,錦梭停舊織,麝月懶新妝。杜宇數聲,覺餘驚夢;碧欄三尺,空倚愁腸。東君拋人易,回頭處,猶是昔日池塘。留下長楊紫陌,付與誰行?想折柳聲中,吹來不盡;落花影裏,舞去還香。難把一樽輕送,多少暄涼。」明爲送春,實爲懷明室之作。

曹秋嶽詞絕少雕琢

秋嶽詞爲浙西之先河,好用意象以懷古國之思。然其措詞絕少雕琢,常以平實之語道來,間或夾些俗語,意境並不深厚。

秋嶽詞常作浪語

秋嶽詞常作浪語,云:「除了焚香,又喜攀條近。」又:「喜逢涼晝,千里都穿透。」又:「主人空放誕,屢見金釭爛。」等,直似柳七放浪語,俗不可耐。

龔芝麓詞不佳

芝麓名擅一時,然其定山堂詩餘多艷詞,一變而爲芊綿溫麗,一變而爲悲慨蒼涼,然多纖巧語,終是不佳。

彭羨門詞頗有可觀

羨門詞各体兼备,頗有可觀,其詞一意爲小山、少遊,格韻高絕,小令尤勝之。


羨門亦擅詠物詞

羨門亦擅詠物詞,詠螢諸篇可謂形神兼俱。

羨門詞以自然之情入筆

羨門詞以自然之情入筆,不事雕琢,惜不甚渾厚,蓋其著力未重也。

毛西河小令其境甚高

西河小令取徑花間,其境甚高。

徐電發小令有閨秀氣

電發詞名重一時,其小令有閨秀氣。惜分釵別恨云:「心情別。柔腸結。幾回立盡梅梢月。惜東流。付東流。郎做楊花,儂逐萍浮。悠悠。眉兒皺。人兒瘦。魂銷最是黃昏候。淚難收。倚銀鉤。拌著東風,斷送離愁。休休。」祇似女兒家語,蓋其骨格未高也。

曹升六詞高妙絕倫

升六珂雪詞取徑姜張,高妙絕倫,清初諸家中,最是大雅。

升六天分絕然

升六珂雪詞取徑姜張,而又不被姜張所囿,蓋其天份絕高也。

升六詠物詞

升六詠物詞出入於梅溪,玉田間。其用宋人韻,春雪掃花遊云:「元宵過也,看春色蘼蕪,淡煙平楚。濕雲萬縷,又輕陰作暈,蜂兒亂舞。一夜梅花,暗落西窗似雨。飄搖去,試問逐風,歸到何處?燈事才幾許,記流水鈿車,畫橋爭路。蘭房列俎,嘆夢華易擲,鬢絲堆素。擁斷關山,知有離人獨苦。漫憑佇,聽寒城、數聲譙鼓。」置之梅溪集中,人莫能辨。

升六懷古詞

升六懷古詞有頓挫磊落之妙,不囿於姜張之旨,亦得稼軒風味。其和人潼關滿庭芳云:「太華垂旒,黃河噴雪,咸秦百二重城。危樓千尺,刁斗靜無聲。落日紅旗半卷,秋風急、牧馬悲鳴。閑憑吊,興亡滿眼,衰草漢諸陵。泥丸封未得,漁陽擊鼓,響入華清。早平安烽火,不到西京。自古王公設險,終難恃、帶礪之形。何年月,鏟平斥堠,如掌看春耕?」其年謂之以有「跳蕩恢奇,激揚頓挫」之概。誠不虛也。

王漁洋詞亦甚沉雄

漁洋詞亦甚沉雄,有稼軒之渾厚,卻不得沉鬱。

漁洋詞以小令勝

漁洋詞以小令爲勝,蓋以詩入詞也,見得其風致。

嚴蓀友詞甚閑雅

蓀友詞甚閑雅,其菩薩蠻云:「君恩之古如流水,梨園又選良家子。都作六宮愁,傳言放杜秋。傾城爭一顧,那用論縑素。幾個定橫陳,丹青不誤人?」詞中或有所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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