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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文英詞剳記(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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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1-24 16:00:16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吳文英詞剳記(續)
解連環
暮簷涼薄。疑清風動竹,故人來邈。漸夜久、閑引流螢,弄微照素懷,暗呈纖白。夢遠雙成,鳳笙杳、玉繩西落。掩綀帷倦入,又惹舊愁,汗香闌角。    銀瓶恨沉斷索。歎梧桐未秋,露井先覺。抱素影、明月空閒,早塵損丹青,楚山依約。翠冷紅衰,怕驚起、西池魚躍。記湘娥、絳綃暗解,褪花墜萼。
首點時地。清秋薄暮的屋簷下。下用李益詩:“開簾風動竹,疑是故人來。故人雖未來,卻是本篇的主人公,作者朝思暮想的情人。正因懷念,才有此疑。雖已釋疑,仍盼其來。由暮至夜,以至夜久,除了懷人,百無一事,此所以閑。閑得無聊,乃撲流螢,弄它的一點微光,置於自己的懷抱,黑暗中也能呈現出纖白。但是自己所懷念的人卻很邈遠,夢也夢不到。雙成,即董雙成,仙女。《漢武內傳》:“西王母命侍女董雙成吹雲和之笙。”玉繩,星名,西落,夜深至侵曉。在簷下這麼久了,人不是鐵,自然會疲倦。剛欲進房,放下門簾,忽覺闌角還有她的汗香,便起了
換頭銀瓶恨沉斷索,用白居易詩:“井底引銀瓶,銀瓶欲上絲繩絕。”謂兩人情投意合,忽又斷絕。思念苦痛由此而來。歎下二句,喻敏感,多情之人每每如是。抱下三句,遙應上闋閑引流螢,抱起扇子。扇團團如明月,就敏感到似空閒中抱著明月的素影。但那團扇已擱置久了,蒙上了灰塵,把上面畫的楚山都損壞了,模糊不清了。歎息那團扇佳人離別之久。翠冷紅消,既是秋景,也是離人落寞的心境。所以怕見魚躍,一見便會想起那人沉魚落雁之容,為之一驚。此處倒裝。順次是怕見西池魚躍而驚起。記字下緊接上文,指明湘娥,遙應故人。結二句一指舊情之密,一指今之惘然。對比作收,情情感更強烈。
一寸金
秋壓更長。看見姮娥瘦如束。正古花搖落寒蛩滿地參梅吹老玉龍橫竹。霜被芙蓉宿。紅綿透、尚欺暗竹。年年記、一種淒涼,繡幌金圓掛香玉。
頑老情懷,都無歡事。良宵愛幽獨。歎畫圖難仿,橘村砧思;笠蓑有約,蓴洲魚屋。心景憑誰語,商絃重、袖寒轉軸。疏籬下、試覓重陽,醉擘青露菊。
這是一首秋懷詞,語多傷感。首敘深秋夜景。壓字情景兼備。秋空陰暗像要壓下來,給人心理上一種重壓之感。更是更鼓之更,秋深則夜長。姮娥瘦如束,謂弦月。寫來楚楚可憐。正字領下,分別從視覺和聽覺加以渲染。參,星名。意謂星夜。梅,謂笛曲梅花落。玉龍,竹笛美稱。橫竹,則吹笛也。李白詩:“一為遷客去長沙,西望長安不見家。黃鶴樓中吹玉笛,江城五月落梅花。”落梅花即梅花落。與遷客貶官心情相應,其聲必淒涼。芙蓉(此指木芙蓉,秋日開花)夜宿以霜為被,即芙蓉被霜覆蓋。他透出紅棉似的光,想要勝過竹的幽暗。幌,簾。金圓,簾鉤。香玉,裝飾品,見溫庭筠《歸國謠》。意謂它掛在簾鉤上,不在美人頭上,未得其所。暗寓自己的幕客身份的失意。
下闋則直敘其事。頑老,自稱。良宵愛幽獨,實是自憐。歎下兩個去處:一是鄉村,一是漁舟。難仿,皆不得遂。心景憑誰語,正愁幽獨。商為秋聲,商,傷也。袖寒,秋深,轉軸,轉調。忍受著秋夜的寒冷,彈著悲傷的商調,又感覺太重,才轉調。下文便以放開作收。擘,採摘。青露,沈蓓《夢窗詞彚校箋釋集評》引《初學記》:“露之異者,有朱露、丹露、玄露、青露、黃路。”及注引《洞冥記》,略謂若吉樂之事,則有五色露,青露其一也。
拜星月慢
姜石帚以盆蓮數十置中庭,宴客其中。
絳雪生涼,碧霞籠夜,小立中庭蕪地。昨夢西湖,老扁舟身世。歎遊蕩、暫賞、吟花酌露尊俎。冷玉紅香罍洗。眼眩魂迷,古陶洲十裏。
翠參差,澹月平芳砌。磚花滉、小浪魚鱗起。霧盎淺障青羅,洗湘娥春膩。蕩蘭煙、麝馥濃侵醉。吹不散、繡屋重門閉。又怕便、綠減西風,泣秋檠燭外。
姜石帚,宋末杭州士子,事蹟不詳。
絳雪,喻紅蓮。蓮生水中,故有涼氣。碧霞,喻蓮葉。葉多故籠月,時在夜間。小立句點置中庭。由蓮花想到西湖。謂昨夜夢見自己在西湖,常生活於扁舟之中。因而引起對身世閒散的感歎。遊蕩,游至石帚處。暫賞,暫且賞蓮。吟詩、浥露、宴飲,則宴客其中事。冷玉紅香指蓮花。罍洗本古代祭祀時的洗手之器。此用作花盆。眼眩魂迷,花多而且美。古陶洲,不詳,柳永《望海潮》“有十裏荷花”或即其處。上片把題目基本上做完了。

下闋還是回到石帚庭中重加渲染。翠,指蓮葉,兼指蓮花。以局部代整體。參差,扣題中數十。月下看來,卻覺得平整。砌,階也,此指階前所置蓮花。磚花滉,月光如水,好像地磚上花紋也在滉漾,漾起魚鱗般的小浪。霧給花盆像罩上青色的薄羅,蓮花像出浴的湘妃。藍煙麝馥,從視覺和嗅覺兩方面描寫花飄出的香氣。又謂其香濃如酒。繡屋猶言華屋,門閉了,香氣吹不散。結拍想的較遠,怕西風起荷因秋而敗,泣,究竟是花,是人,還是燭替垂淚?似乎都說得通。劉永濟《微睇室說詞》謂“花泣於燭外”,姑從其說。
水龍吟·惠山酌泉
豔陽不到青山,古陰冷翠成秋苑。吳娃點黛,江妃擁髻,空濛遮斷。樹密藏谿,草深迷市,峭雲一片。二十年舊夢,輕鷗素約,鬢絲亂,朱顏變。
龍吻春霏玉濺,煮銀瓶羊腸車轉。臨泉照影,清寒沁骨,客塵都浣。鴻漸重來,夜深華表,露零鶴怨。把閒愁換與,樓頭晚色,棹滄波遠。

惠山一作慧山。江蘇無錫市。惠山泉陸羽品為天下第二泉。今與錫山相連,稱錫惠公園。

上闋主要寫山,下闋主要寫泉。首二句自成因果。謂時值陰天,春陽不到,故陰冷如秋。豔陽,春陽也。下三句加以渲染,謂遠近山色因而朦朧被遮斷。又下三句續寫山景,兼及山間雲影。以抒情小結,二十年前,即曾遊此,今始重來,人已衰老。過片徑起寫泉。龍吻是龍首形出水口。春霏玉濺是形容泉水自龍吻流出。於是取泉煮茶,羊腸車轉是比喻沸水聲。繼又回到泉。泉水極清,故生寒意。客塵都浣,是心為之一清,表現得很藝術。鴻漸即陸羽。這三句進入幻想,用丁令威化鶴歸來之典,並化用孔稚圭《北山移文》“鶴怨猿驚”,作為怨其久始歸。實則藉以自歎。但結拍卻能放開,悠遊自得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11-1-25 08:56:44 | 显示全部楼层
夢窗詞非皆艱深難繹者,此篇即頗明快。且組織嚴密,略無懈處。

又•張鬥墅家古松五粒
有人獨立空山,翠髯未覺霜顏老。新香秀粒,濃光綠浸,千年春小。布影參旗,障空雲蓋,沉沉春曉。駟蒼虯萬裏,笙吹鳳女,驂飛乘,天風嫋。    般巧。霜斤不到。漢遊仙,相從最早。皴鱗細雨,層陰藏月,朱弦古調。問訊東橋,故人南嶺,倚天長嘯。待淩霄謝了,素心才表。
張鬥墅,名蘊,揚州人。五粒松,又名五鬣松,松之一種。
起突兀而來,英風傲骨,卻是擬人。但髯是翠色的,有髯不覺其老,不同常人。暗示為松。接著乾脆拋開擬人,直接寫松。先提出它的特點:新香秀粒,不但粒為其獨有,連香也有異於眾。枝葉濃密,色極綠有光澤。千歲還算少小。正所謂蒼松不老。參旗,星名。散佈的樹影高可及星,廣可蔽空,沈沈如雲覆蓋。駟,駕車的四匹馬。此以虯為馬。笙吹鳳女,即吹笙引鳳之女。驂,在車轅兩側駕車的馬,此用作駕。乘,車的量詞,即用作車。這四句意為仙女乘著四虯駕的車吹著引鳳的笙,聲音在天風中輕輕飄揚。這其實就是把松聲誇張得像仙樂。
過片說這松的造型很巧,就是魯班的大手藝也製作不成。般,即魯般,又稱魯班。斤,斧。漢代有赤松子,傳為神仙,張良曾從之遊。這松主人姓張,就這樣插了一筆以扣題。皴鱗三句,形容松的風格:堅忍、幽靜、古雅。聞訊三句,以竹梅陪松,成歲寒三友。杜甫《重過何氏》:“問訊東橋竹。”取竹字。南嶺,指庾嶺,嶺多植梅,又稱梅嶺,取梅字(用吳蓓箋釋)。倚天長嘯,擬風吹枝葉之聲,而出以巨人的形象,與首句“有人獨立空山”相應。淩霄,花名,七八月開。謝了即將入冬。素心才表,取《論語》歲寒後凋之意作結。整個下片就是一篇松的讚歌,很熱烈。

解語花•立春風雨餞處靜
簷花舊滴,帳燭新啼,香潤殘冬被。澹煙疏綺。淩波步、暗阻傍牆挑薺。梅痕似洗。空點點年華別淚。花鬢愁,釵股籠寒,綵燕沾雲膩。    還鬥辛盤蔥翠。念青絲牽恨,曽試纖指。雁回潮尾。征帆去、似與東風相避。泥雲萬裏。應剪斷、紅情綠意。年少時、偏愛輕憐,和酒香宜睡。`
   處靜,夢窗胞弟翁元龍之別號。夢窗過繼吳氏改姓吳。
簷花、帳燭,分室內外。舊新分先後。滴、啼參看,滴,滴淚也。由淚想到啼。香字透出在被中哭出眼淚的是其妻子或情人。殘冬,是時為立春的前夕。澹煙疏綺,是天色微明,疏綺即綺疏,倒轉以適音律。疏,窗也。此為過渡句,由昨夜轉至當天。夢窗多為空際轉身,似此者少,然一不現痕跡。淩波步是那女人走過來。想要他不挑菜,因為他就要走了。舊俗立春吃生菜,薺,野菜。梅謂梅妝,婦女額上的一種裝飾,梅痕指脂粉痕,似洗,謂淚流滿面。這是少年離別之淚,點點空流,人還是要走。綵燕,又是應節。立春日剪綵為燕形的首飾。雲喻女子頭髮。
過片首用還字,表示雖臨別涕泣之際還不忘過立春的禮俗。辛盤,立春日用五種有辛味的菜做的拼盤,鬥,拼合。青絲謂黑髪,念能牽愁惹恨,她曾用手指梳理,當即搔首。雁回潮尾,有資訊回報,潮在退,船要開了。正是春風來,行人去,年華空度,尤令人難舍。此後遙若雲泥,相隔萬裏。應剪斷紅情綠意,不可沾花惹草,這是點睛之筆。一篇用意幾全在於此。原來前面所敘,都是處靜與妻子臨別的情事。為是親弟,故借女方之口有此嚴加告誡之語。繼又體念其年少不忍深責。
不看到結尾,不知作者家世,還可能誤以處靜為女子與己離別。此文人狡獪處。
本篇全用賦體,脈絡清晰,毫無不成片段之弊。但須細讀,方可理會。

塞垣春•丙午歲旦
漏瑟侵瓊管。潤鼓、烘爐暖。藏鉤怯冷,畫雞臨曉,鄰語鶯囀。殢綠窗、細呪浮梅琖。換蜜炬、花心短。夢驚回,林鴉起,曲屏春事天遠。    迎路柳絲裙,看爭拜東風,盈灞橋岸。髻落寶釵寒,恨花勝遲燕。漸街簾影,還似新年,過郵亭,一相見。南陌又燈火,繡囊塵香淺。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開頭一句就很費解,全篇亦不易曉。試臆度之。漏是計時器,此指除夜。過年歡慶,管弦合奏。鼓司節拍,有濕潤,以爐烘暖。藏鉤是一種遊戲。怯冷也需爐火。畫雞,董勳《問禮俗》:“正月一日為雞。”又:“正旦畫雞於門。”除夕臨曉,即是元旦。已經聽到鄰女的嬌語。於是舉行家宴。呪,同咒,今皆謂為咒駡,其本義卻是祝禱,有些字兼有正反二義。此取正義。浮梅琖,飲酒以青梅佐之。句謂酒席上細聲祝願。為了慶祝新年,換上新的蠟燭。花心,謂燭芯。燒久則長,短是新點燃。上述除夕至旦所謂曲屏春事者,被鴉聲驚醒,始知皆夢中事,一醒便天様遠了。詞筆真善於變幻。
下闋方進入正題,正面寫丙午歲旦。換頭三句,為婦女們出城迎春。灞橋在長安東門外,借指都城臨安。髻落寶釵寒,當是從《史記•滑稽列傳》遺簪墮珥化來,形容人群擁擠。花勝是剪綵製成的首飾,剪成燕形,新春戴在頭上以示喜慶。遲燕,真燕卻還沒來,因以為恨。燕當喻昔所遇女子。於是回憶起街上也像現在似的新年,和她在郵亭一度相見。結二句,大概是到入夜上燈時間,她才輕輕地走了。
這首詞正面著筆不多,多是夢和憶,又惜墨過甚,所以晦澀難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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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1-1-25 08:59:54 | 显示全部楼层
宴請都•連理海棠
繡幄鴛鴦柱,紅情密、膩雲低護秦樹。芳根兼倚,花梢鈿合,錦屏人妒。睡足交枝,正夢枕、瑤釵燕股。障灩蠟、滿照歡叢,婺蟾冷落羞度。    人間萬感幽單,華清慣浴,春盎風露。連鬟並暖,同心共結,向承恩處。憑誰為歌長恨,暗殿鎖、秋燈夜語。敍舊期、不負春盟,紅朝翠暮。
繡幄,喻海棠花之美盛。宋祁詠海棠曰:“長衾繡作地,密帳錦為天。”鴛鴦柱,即連理枝。海棠紅花,開得密密的。膩雲,濃雲,秦觀《沁園春》:“膩雲籠日。”雲濃厚就顯得低,好像它在保護海棠。秦樹,或雲川紅,即海棠。《寰宇記》曰:“益州海棠尤多繁豔。”芳根兼倚,是根相連。花梢鈿合,是枝上的花朵像鑲花的盒子。開頭寫連理是拿鴛鴦作比喻,此處再作具體描寫,將其補足。錦屏人,是身居幽閨的人。出自湯顯祖《牡丹亭》:“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。”至此似乎已將海棠寫完,然而還沒,還寫其情態。《太真外傳》:明皇召太真,時宿酒未醒,醉顏殘妝,釵橫鬢亂。明皇笑曰:“海棠春睡未足耶?”以花比人,此則以人比花。睡未足,故釵橫鬢亂;此睡已足,則瑤釵燕股(釵有兩股,形如燕尾),整整齊齊。障灩蠟,是燈籠,障是籠罩,蠟燭點燃,有個窩兒,中是溶蠟,故雲灩蠟。滿照歡叢,全照著海棠。運化東坡海棠詩:“唯恐夜深花睡去,故燒銀燭照紅妝。”婺蟾是嫦娥,她孤淒無侶,過此必自慚不及。前說錦屏人是凡人妒,此是仙人羞。一再陪襯,一層深一層。行文上則是一再頓挫起伏,動盪生姿。運典非常靈活,稍不留意,就會被他瞞過。
過片人間萬感幽單,提得突然,又在這顯著的地位,用的是重筆,格外引人矚目,這正是全篇的柱意。由連理反生出幽單的萬般感慨,由物及人,借古人的酒杯澆自己的塊壘。白居易《長恨歌》“在地願為連理枝”遂由此聯想到李楊的悲喜劇。華清二句,謂“春寒賜浴華清池”。盎指浴池,風露指池水。連鬟,女子所梳雙髻,婚後雙髻交結,名同心結。這三句,指“七月七日長生殿,夜半無人私語時。在天願作比翼鳥,在地願為連理枝”。憑誰為歌長恨,不是有白居易嗎?這裏又捎帶著著連理海棠,海棠卻沒有長恨,還須憑誰作歌呢。暗殿鎖,“西宮南內多秋草”。秋燈夜語,“孤燈挑盡未成眠”。敍舊期三句,一個是“悠悠生死別經年,魂魄不曾來入夢•。”朝思暮想。一個是“但教心似金鈿堅,天上人間會相見。”愛情貞固。簡直是《長恨歌》的再創作。“天長地久有時盡,此恨綿綿無絕期。”在天在地,天子庶民竟亦同命,則亦感同身受。但連理海棠並不如此,倒真是“不負春盟,紅朝翠暮”。春盟顯非李楊七夕之誓,而是開在春天的海棠。故不以悲劇結。仍又回到本題,四紀為天子,不及草木有本心。僅僅著一春字,便有如許微妙的變化,孰謂夢窗僅能堆砌麗字。     

齊天樂•與馮深居登禹陵
三千年事殘鴉外,無言倦憑秋樹。逝水移川,高陵變穀,那識當時神禹。幽雲怪雨。翠萍濕空梁,夜深飛去。雁起青天,數行書似舊藏處。    寂寞西窗久坐,故人慳會遇,同剪燈語。積蘚殘碑,零圭斷璧,重拂人間塵土。霜紅罷舞。漫山色青青,霧朝煙暮。岸鎖春船,畫旗喧賽鼓。
馮去非,號深居,江西都昌人,宋史有傳。禹陵在紹興會稽山。
一起便奇,古事與殘鴉漠不相關,卻糅合成一句,極為稀見。但並不怪誕,關鍵是外字。言眼前所見殘鴉之外,心中又想起了三千年事。事由登禹陵想起,則此事者即大禹之事也。暗中便已入題。猶不止此,此遠古之事今已渺茫,正如空中幾點鴉影若有若無。則此二者漠不相關之事又冥冥契合矣。再擴而言之,自禹迄今,三千年來之事何可盡言,曷勝慨歎,只有無言,既倦,乃倚樹而憩。秋,點時令。秋景蕭條,與殘鴉零落,氣氛相應。三千年來,經歷了多少滄桑巨變,大禹那時的神奇般的偉績已經難於辨識。而那些怪奇荒誕的神話故事猶流傳於民間。禹陵旁有禹廟。傳說廟梁曽一夕化龍飛去鏡湖,回來梁上還濕漉漉的帶著湖草。雁群飛呈人字或一字形狀,故有雁書之稱。此時見雁起青天,想到書,想到大禹得石匱所藏金簡玉字之書,得據以疏鑿九川。此又一神話。夢窗何以對神話如此感興趣?因為這些神話把大禹神化了,顯得更偉大,更不可思議。卻也反襯了實跡的渺茫,此詩人之敏感超于常人之處。過片是觀覽後回坐窗間,和馮深居談論觀感。傳說禹治水告成之時,大會諸侯於會稽,圭璧是諸侯朝拜所持之物,殘碑或有可見,零碎之圭壁必是懸擬之詞。此三句是將日間攜回的上述這些出土之物重又撫摸,非常珍視,藉致敬仰之思。以下則寫時序的變遷。霜紅罷舞,回應起首秋字,但已是殘秋,冬令將至,冬日多霧。再過去便又是春天。那時畫船旗鼓喧天,駛至禹廟前,鎖著船,登岸迎神賽會。上闋是敘及時代的變遷,是巨變,下闋敘時序的變遷,是常見。皆常易引起感慨。
此篇奇情壯采,光怪陸離。不敘大禹的實際功烈,用力全在虛處。行文每於空際轉身,跳躍甚大,須細心尋繹。

又•齊雲樓
淩朝一片陽臺影,飛來太空不去。棟與參橫,簾鉤鬥曲,西北城高幾許。天聲似語。便閶闔輕排,虹河平遡。問幾陰晴,霸吳平地漫今古。    西山橫黛瞰碧,眼明應不到,煙際沉鷺。臥笛長吟,層霾乍裂,寒月溟濛千里。憑虛醉舞。夢凝白闌幹,化為飛霧。盡洗青紅,驟飛滄海雨。
齊雲樓,在蘇州。唐建,宋重修。原校雲:紙語通葉,宋詞屢見。
起拍兩句就是破題,陽臺點樓,太空點齊雲。但是筆調很怪。陽臺影怎麼會飛?豈不奇怪?說破也很平常。夜間不見樓影,天亮才見,像是從冥冥中飛來,就停在太空不動。這不就是一幢齊雲樓嗎?接著又大加渲染。說樓在星斗之間。古詩:“西北有高樓,上與浮雲齊。”這是得名之由。幾許,是問詞後置,答案先已說出。天聲似天上在說話。於是推開天門,沿著銀河行去。問天上人這曾經稱霸的吳地自古迄今歴幾度陰晴?這是明知無法回答的,只表示時間很長滄桑屢易而已。但問天是由於似聞天語,仍是寫樓高可齊雲。
後闋更是浮想聯翩,句法特殊,極難索解。姑試繹之。西山橫著黛眉瞰著碧空,以山擬人,此遠望也。煙際沈鷺,鷺沈沒在水汽彌漫中,俯視之處也。眼明應不到,下臨無地,樓齊雲也,仍極狀其高。亦暗示西山則眼所應到,立足高則所見遠。前闋敘及人事,只是幻想,是虛擬,這闋卻多是寫實,並轉移重點,從齊雲轉到樓。與複詞偏義相反,亦有偏詞複義,此臥,實包含坐,如橫行之橫,實為縱橫。坐臥猶言活動,臥笛長吟意即在這樓上吹起笛曲,笛聲吹裂層霾,露出月亮。霾雖裂而未散,致月色千里朦朧。憑虛謂憑高,在樓上醉舞。舞罷睡夢,下八字,夢中所見。凝的主語,承上省,當為霾。從杜詩“江雲化為霧”化來。接著來了驟雨。滄海恐無深意,海在其東,雨從東來。猶蘇詩“浙東飛雨過江來”青紅,是樓房的塗漆之色。此片運筆更是極靈極活,變幻莫測。如若不是大家,可能認為欠通,讀者或視為畏途。


新煙初試花如夢,疑收楚峰殘雨。茂苑人歸,秦樓燕宿,同惜天涯為旅。遊情最苦。早柔綠迷津,亂沙荒圃。數樹梨花,晚風吹墮半汀鷺。    流紅江上去遠,翠尊曾共醉,雲外別墅。澹月鞦韆,幽香巷陌,愁結傷春深處。聽歌看舞。駐不得當時,柳蠻櫻素。睡起懨懨,洞簫誰院宇。
一起便有迷離惝恍之致。花開在煙靄中,如夢如幻。因是新煙,便疑是殘雨初停之際。楚峰,就地取材,王昌齡詩:“寒雨連江夜入吳,平明送客楚山孤。”固不必聯及巫山。
由花聯想到如花之人。此人已歸蘇州,茂苑即蘇州之別稱。左思《吳都賦》:“帶朝夕之浚池,佩長洲之茂苑。”下雲秦樓,則此人當即其去姬。蘇軾詞:“空鎖樓中燕。”人去樓空,只有燕子尚在。惜天涯羈旅,惟己與燕同。遊情頂著為旅,最苦則下文分承。從大處說,天涯芳草茫如煙海,迷失津口。從小處說。亂草叢生,田園將蕪。俱苦情也。梨花被風吹墮汀洲,恍如鷺伏。亦以喻羈旅之苦。
換頭慨歎流水落花春去也,亦寓人去也。既遙應茂苑人歸,又引起舊情的回憶。兩人曾經在幽靜的別墅醉飲為歡。旋即空際轉身,由人去前突然轉到人去後。而今只有澹月還照著她玩過的秋千,幽香還飄蕩在她走過的巷陌。澹和幽顯得冷冷清清,正是傷春深處,令人愁結不解。縱然聽歌看舞,但不是當時己所深愛的人。睡起懨懨,無情無緒,無氣無力。而別院的簫聲卻又傳來,更是可惱。


煙波桃葉西陵路,十年斷魂潮尾。古柳重攀,輕鷗聚別,陳跡危亭獨倚。涼颸乍起。渺煙磧飛帆,暮山橫翠。但有江花,共臨秦鏡照憔悴。    華堂燭暗送客,眼波回盼處,芳豔流水。素骨凝冰,柔蔥蘸雪,猶憶分瓜深意。清尊未洗。夢不濕行雲,漫沾殘淚。可惜秋宵,亂蛩疏雨裏。
煙波桃葉,是桃葉渡,在南京,晉王獻之送妾桃葉處。此指其人身份。西陵,在杭州,《蘇小小歌》:“妾乘油壁車,狼騎青驄馬。何處結同心,西陵松柏下。”蘇小小傳為南齊錢塘名妓。此指其人出身。其時已是十年前。其事是離別。斷魂即黯然銷魂之意。其地在杭州錢塘江畔,即所雲潮尾。今重臨其地,柳還是十年前的,可以重攀,人卻像輕鷗一樣聚而復別,面對陳跡,獨倚危亭,心情淒涼,自不待言。又用淒涼之景象加以渲染。涼颸乍起,山水渺茫。只有江花和我臨流照影,容色憔悴。
換頭憶臨別。黯然送客,華堂明燭也覺黯然無光。客者,夢窗之桃葉也。她臨別回眸那一轉,像流波蕩漾,芳豔動人。是臨去猶有留戀之情,也更令人留戀。還記得她冰肌玉骨,動起雪白柔軟的纖手剖瓜分嘗,是有深意的。所謂深意,大概是從此分別,再難重合。她走了,離席清尊未洗,無心飲酒,杯酒未盡即罷。她如行雲一去無蹤,夢中灑淚,也沾濕不到她的衣裳,雲想衣裳,暗用李白句。結謂可惜秋宵在淒切的氣氛裏度過。既沉鬱,又厚重。

掃花遊•西湖寒食
冷空澹碧,帶翳柳輕雲,護花深霧。豔晨易午。正笙簫競渡,綺羅爭路。驟倦風埃,半掩長蛾翠嫵。散紅縷。漸紅濕杏泥,愁燕無語。    乘蓋爭避處。就解佩旗亭,故人相遇。恨春太妒。濺行裙更惜,鳳鉤塵汙。酹入梅根,萬點啼痕暗樹。峭寒暮。更蕭蕭、隴頭人去。
起三句,輕雲深霧,天氣陰冷,猶翳柳護花,畢竟是仲春時候,仍是豔辰。豔晨易午,承上啟下。轉入競渡。鄭文焯曰:競渡之俗。在荊楚則五月五日為吊屈原,在越俗則以春水方生,便於水事。重五用鼓鑼,此用笙簫,激越與優雅的情調不同。遊人盛裝,爭往觀看。正熱鬧處,風埃乍起,遊女紛舉長袂,遮掩半邊頭臉。系髪的紅繩也散亂了。漸漸下起雨來,遊人又紛紛乘車爭避。就在這時,酒店裏與故人邂逅相遇。用的是江妃解佩贈鄭交甫的典。但恨天不作美,把她的裙子沾濕,鞋子弄髒。真是憐香惜玉。酹入梅根二句,是雨如酹酒,滲入梅根,並在樹身打著萬點濕痕,下得不小。最後在春寒料峭,暮雨蕭蕭中離去。黯然銷魂,自不在話下。隴頭人出自陸凱贈範曄詩:“折梅逢驛使,寄與隴頭人。”此時雖非梅的花期,但既已說及酹梅,便聯想而及。女的解佩,男的折梅,互相饋贈。隴頭人是指那故人。
此詞由下雨說到避雨,緊密銜接,一氣貫注,突破了上下闋的界限,頗似蘇辛,但其基調仍是婉約。

又•贈芸隱
草生夢碧,正燕子簾幃,影遲春午。倦茶薦乳。看風籖亂葉,老沙昏雨。古簡蟫篇,種得雲根療蠹。最清楚。戴明月自鋤,花外幽圃。    醒眼看醉舞。到應事無心,與閑同趣。小山有語。恨逋仙占卻,暗香吟賦。暖通書床,帶草春搖翠露。未歸去。正長安、軟紅如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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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1-1-25 09:00:26 | 显示全部楼层
芸隱,施樞號,丹徒人,寓湖州。
草生夢碧,即夢生碧草。謝靈運詩:“池塘生春草。”李白詩:“他日相思一夢君,應得池塘生春草。”下麵說夢醒時,正燕棲簾幕,春天日影已遲至正午。此似有臥治之意。臥治出《史記•汲鄭列傳》,後以謂政事清簡,無為而治。薦乳,煎茶時水面泛出白沫如乳。倦,謂懶去煎茶。風籖亂葉,籖,書籖;葉,今作頁。用蘇軾詩“風動牙籤亂葉聲。”老沙,陳年的沙。雨點打在沙上,天色昏沉。與楊萬裏“日長睡起無情思,閑看兒童捉柳花”同一機杼。楊是閒居,施雖居官,“與閑同趣”(見下片)。蟫,蛀蝕衣服書籍的小蟲。雲根,山上。療蠹。謂芸草。芸有此功能。清楚謂能清除蠹害。歇拍二句,言種芸,乃種花之外。芸圃有別於花圃。
換頭直敘芸隱的高品卓識,在流俗皆貪圖酒色面前,能保持清醒的眼光去看待。遇事皆淡然處之,無競營之心。雖居官而有閒散之趣。小山有語,指《楚辭•招隱士》。用此有招其歸隱之意。逋仙即林逋。劉永濟《微睇室說詞》謂“恨逋仙者,言千古惟林逋能高隱孤山,種梅吟詩,而他人不能。”既欲施歸隱,而又諒其不能歸隱。只能安於書床的溫暖,欣賞書帶草搖曳於春風中以遣懷。此與閑同趣之寫實。然終非真隱,猶留滯於京城的軟紅塵中,未能歸去,殊為可惜。
夢窗詞往往有不能以現代語法解釋者。此篇尤多。孟子曰:“以意逆志,是謂得之。”

又•春雪
水雲共色,漸斷岸飛花,雨聲初峭。步帷素嫋。想玉人誤惜,章台春老。岫斂愁蛾,半洗鉛華未曉。艤輕棹。似山陰夜晴,乘興初到。    心事春縹緲。記遍地梨花,弄月斜照。舊時鬥草。恨淩波路鎖,小亭深窈。凍澀瓊簫,漸入東風郢調。暖回早。醉西園、亂紅休掃。
起句與題無關,海綃翁稱為正面空處起步。漸始入正題。斷岸即陡岸,點明地點,是在水濱。飛花點明下雪。接著又是大雨,由晴明漸變為雨雪交加。這都是正面寫。以下轉入側面寫。步帷即步幛,出行時用以掩蔽的帷幛。這時是停在岸邊,後有艤輕棹可知。素是帷沾著雪變成白色。嫋是帷布輕輕抖動。古代婦女出外,用帷幛自蔽,所以想到玉人。章台是漢代長安繁華處,借指臨安。韓愈《春晚》詩:“楊花榆莢無才思,惟解漫天作雪飛。”此殆視春雪為楊花,而惜春老。岫斂二句是雪夜的山景。半洗鉛華是淡妝,寫景愈切。艤輕棹回應斷岸。下又用王子猷雪夜山陰訪戴,乘興而來的故事,但尚未興盡即回。做一頓挫。由步帷想到玉人是實,由雪夜想到訪戴是虛。虛實交替,結構既靈活又嚴整。
過片心事春縹緲,一篇之綱。心事為何,想玉人也,前面只輕輕一點,這裏才詳敘。縹緲者憶舊常仿佛也。記字直領到底。海綃翁謂為步步轉,步步歇。記得也是雪夜,玩到月斜。記憶中的舊時,是憶中之憶。那玉人在幽深的小亭和女伴鬥草,可恨她們進去的路已鎖,別人再進不去。此次受阻,後則暢通。這玉人善吹簫。冬寒簫澀,入春後,東風解凍,吹出陽春白雪諸調。吳詞屢言西園,當是其臨安寓所。天暖了,花開又花落了,在家園醉酒賞花,落花也不掃。日子過得很懶散,很愜意。這篇不似往常多以哀感終,而是相反。從結拍細按,可能失意中有醇酒婦人麻醉自己之意。

應天長•吳門元夕
麗花鬥靨,清麝濺塵,春聲遍滿芳陌。竟路障空雲幕,冰壺浸霞色。芙蓉鏡,詞賦客。競繡筆、醉嫌天窄。素娥下、小駐輕鑣,眼亂紅碧。    前事頓非昔,故苑年光,渾與世相隔。向暮巷空人絕,殘燈耿塵壁。淩波恨,簾戶寂。聽怨寫、墮梅哀笛。佇立久,雨暗河橋,譙漏疏滴。
    麗花鬥靨,從李清照“怕郎猜道,儂面不如花面好”化來。清麝,人和花的香都是。春聲,包括各種新春喜慶之聲,街上非常熱鬧。通街都沒設路障,正是“金吾不禁夜,星橋鐵鎖開”。冰壺,喻月,月光照射在滿街張燈結綵的紅光之中。芙蓉鏡,背面鑄有芙蓉花飾的銅鏡。 唐 段成式 《酉陽雜俎續集•支諾皋中》:“相國李公固言,元和六年下第遊蜀 ,遇一老姥,言:‘郎君明年芙蓉鏡下及第,後二紀拜相,當鎮蜀土,某此時不復見郎君出將之榮也。’明年,果然狀頭及第,詩賦題有《人鏡芙蓉》之目。後二十年,李公登庸。”此指秀才們,詞賦客則含所有的文士。他們競相揮動彩筆,題詩醉酒,豪情滿懷。醉嫌天窄,豪放派所難及。素娥從月中下來,是幻想,也是喻美女。小駐快馬,都會被街上的花花綠綠弄得眼花繚亂。
前事頓非昔,過渡的好。今非昔比,故苑即吳苑,風光不再。渾與世相隔,極為沉重。向暮巷空人絕,簡直是座蕪城。屋裏殘燈照塵壁。淩波恨,簾戶寂,門前冷落車馬稀。聽著吹奏充滿哀怨的梅花落的笛聲,氣氛更是淒涼。撫今思昔,不覺佇立之久。以寫景終,更有餘味。河橋是尋常分別之地,譙樓是內外阻隔之處,又多一層悵惘。

過秦樓•芙蓉
藻國淒迷,麴塵澄映,怨入粉煙藍霧。香籠麝水,膩漲紅波,一鏡萬妝爭妒。湘女歸魂,佩環玉冷無聲,凝情誰愬。又江空月墮,淩波塵起,彩鴛愁舞。    還暗憶、鈿合蘭橈,絲牽瓊腕,見的更憐心苦。玲瓏翠屋,輕薄冰綃,穩稱錦雲留住。生怕哀蟬,暗驚秋被紅衰,啼珠零露。能西風老盡,羞趁東風嫁與。
芙蓉,荷花。首三句寫芙蓉生存的內外環境。藻,水草。藻國,即水鄉,水域。麴,酒麴,淡黃色。麴塵,即黃塵。整個水域是一片淒迷,水中則泥沙沉澱,清澄如鏡,照映花影。粉煙,白煙,指水氣,與淒迷合。藍霧,謂水色,與澄映合。似謂居處雖佳,外面環境不好。故怨。唐高蟾《落第詩》:“天上碧桃和露種,日邊紅杏倚雲栽。芙蓉生在秋江上,不向東風怨未開。”詞反其意,怨字提得很突出,把花人格化。奠定一篇的基調。香籠三句正面寫芙蓉,花香籠罩著水,水便成了香水。花紅如油膩的胭脂,下麵的水波便被染紅。一湖萬朵荷花爭妍鬥媚。湘女下六句二層,皆從側面寫。湘女即湘妃,死後傳為湘水之神。另一層是宓妃,洛水之神。淩波塵起,明用《洛神賦》。彩鴛,繡鞋。愁舞,愁於蹈舞。玉冷無聲,江空月墮,冷冷清清。凝情誰訴,彩鴛愁舞,怨也。
還暗憶,憶既用本義,也用諧音,喻也。貫穿上下片。湘妃、洛神,既喻花,亦喻人,喻其所憶之人。鈿,指蓮蓬。蘭橈,採蓮船。句亦指與所愛同蕩蓮舟。絲,指藕絲,瓊腕,喻藕,亦指女手。句謂分手後長相憶。的,同菂,蓮心,見憐心苦。玲瓏翠屋,周圍荷葉。輕薄冰綃,荷瓣。錦雲,謂一鏡萬妝。豔密如錦雲,穩穩地稱心地留住不散。這也是想留住那居翠屋著冰綃之人。生怕,是秋將至而尚未至之時的心態。暗驚是秋已悄悄而至時的心態。秋被紅衰,秋氣遍佈,紅荷枯萎。既已穩稱留住,還又生怕,終至暗驚,雖心思緻密,殷勤照護,終於無可奈何。只有悲哭。收足了怨恨之意。最後二句,雖猶有怨忿之情,卻仍是苦節自守。能,耐也。耐至秋盡,也羞如桃杏之趨時。品格自高。
本篇最大特點是既是詠物,也是寫人,亦人亦物,一箭雙雕。

六幺令•七夕
露蛩初響,機杼還催織。婺星為情慵懶,佇立明河側。不見津頭艇子,望絕南飛翼。雲梁千尺,塵緣一點,回首西風又陳跡。    那知天上計拙,乞巧樓南北。瓜果幾度淒涼,寂寞羅池客。人事回廊縹緲,誰見金釵擘。今夕何夕,杯殘月墮,但耿銀河漫天碧。   
蛩,蟋蟀,《詩•七月》:“七月在野,八月在戶,九月蟋蟀,入我床下。”露蛩,在野也。與時令合。蟋蟀一名促織,又與織女星合。婺星,詩文中常以頌婦女。此謂織女。相傳牛女隔著銀河,每年七夕相會。今會期即至,織女無心上機,佇立在銀河邊盼望情郎。不見有船來,也沒望到烏鵲來架橋,曹操詩:“烏鵲南飛。”故以南飛翼為烏鵲。雲梁,銀河上的橋。塵緣,兒女情緣。一點,謂太短。一年只一度,轉眼就過去了。上片說牛女故事,虛事實寫。下片由天上說到人間,重在抒情。說那知,便是預示。人間癡兒女那知天上離合相差懸殊,自計已拙,反向其乞巧。七夕又稱乞巧節也。楊鐵夫《吳夢窗詞箋釋》引《星經》謂織女星主瓜果絲帛。則詞中瓜果即代指織女,幾度淒涼,不知其曾歴幾度淒涼也。寂寞羅池客,為柳宗元。曾貶居柳州,卒後柳人于羅池立廟以祀。宗元有《乞巧文》。人事二句,暗用《長恨歌》李楊“七月七日長生殿”及“釵留一股合一扇”故事,今夕何夕,言下有無限感慨。酒殘月墮,惟見銀河耿耿懸於碧天之上。耿,明亮。牛女渡河,烏鵲架橋,說得煞有其事,全都虛幻。

荔枝香近•送人游南徐
錦帶吳鉤,征思橫雁水。夜吟敲落霜紅,船傍楓橋系。相思不管年華,喚酒吳娃市。因話,駐馬新堤步秋綺。    淮楚尾,暮雲送,人千里。細雨南樓,香密錦溫曾醉。花谷依然,,秀靨偷春小桃李。為語夢窗憔悴。
首二句,仗劍遠遊之意。雁,塞北所產,雁水,泛指塞北的河流,似不必徵實。遠行橫渡雁水,只是謂其情思,誇其壯遊。夜吟二句,用張繼夜泊楓橋詩,謂行人泊舟姑蘇城外寒山寺,亦即送行之處。行人亦是詩人,二人臨別吟詩,互相推敲。由敲的具體動作幻想到把岸邊的楓葉敲落了。趙師秀名句:“有約不來過夜半,閑敲棋子落燈花》”敲落是實,此則是虛,然就時令說也是實。相思不管年華,兩人當是忘年交。船上共吟罷,又去市上酒店喝酒,吳娃當即李白所說“壓酒勸客嘗”之吳姬。酒罷又同出去。為了說話方便,停下馬來,在如綺的新堤上步行。真是難分難舍,但終須一別。
換頭即寫送別。至此方落實客人前去的目的地為淮楚尾,即南徐,今鎮江。暮雲送,即暮天送,說得很藝術,頗具遐想。千里,約言路程。南樓即曾共醉之吳娃酒店,香密錦溫,令人留戀。行人去後,花谷之花照常開。江南地暖,秋亦如春,故云偷春。花非桃李,豔若桃李,故曰小桃李。秀靨,花如人面,也讓人想到如花之人,所謂花能解語,當能為語夢窗憔悴。意謂而今只有花尚相憐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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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1-1-25 09:03:42 | 显示全部楼层
西平樂慢
過西湖先賢堂,傷今感昔,泫然出涕。
岸壓郵亭,路欹華表,堤樹舊色依依。紅索新晴,翠陰寒食,天涯倦客重歸。歎廢綠平煙帶苑,幽渚塵香蕩晚,當時燕子,無言對立斜暉。追念吟風賞月,十載事、夢惹綠楊絲。
畫船為市,夭妝豔水,日落雲沉,人換春移。誰更與、苔根洗石,菊井招魂,漫省連車載酒,立馬臨花,猶認蔫紅傍路枝。歌斷宴闌,榮華露草,冷落山丘,到此徘徊。細雨西城,羊曇醉後花飛。
從堂前設置入手,壓有崩壞義,郵亭即驛站。岸壓郵亭。路欹華表。一片衰敗的景象。只有堤樹才如舊,若有依戀之情。紅花雖在新晴中也顯得蕭索,翠葉雖濃,卻是陰沉沉的,寒食時節,芳春正盛,予人乃如此印象。正所謂“感時花濺淚”。天涯倦客,系自指。原來前此所敘,皆是重歸所見所感,行文所謂逆入也。接下亦重歸之所見所感,但前面是寓感歎於敍事之中,此處則直以感歎出之。“言之不足,則嗟歎之”也。寒食節屆,祭祀之時,來拜謁先賢堂者,除自己外,空無一人。只有廢苑綠草如煙,湖濱臨晚,也很幽寂,只有帶著落花的塵香飄蕩。連燕子也相對無聲。追念十年前在此吟詩賞景,空夢惹情絲牽。
下闋接寫十年前。先賢堂面對的西湖,是何等熱鬧繁華。畫船排列如市,船上婦女打扮得很妖豔,連湖水也顯得很美。日落雲沉,天晚了,人換了,春天也過去了,更與何人洗去石上苔根,陳上菊花井水來先賢堂祭奠呢!記起以前隨同長官車馬,載酒臨花,而今那路旁的花枝已經蔫了,還認得出是當時所植。但宴樂卻全空了,榮華富貴都是草上露,很快就乾了。華屋也瞬為山丘。形勢大變,傷今感昔,徘徊無主,泫然出涕。這首是否作于宋亡後,尚難定論。結用羊曇過西州門懷念謝安而痛哭的典故,有人認為是紀念曾任宋相的吳潛,或有可信。夢窗有幾篇與吳潛有關的詞。本書有篇《金縷歌》的劄記,可參閱。


吴文英词剳记(二续)
瑞龍吟•送梅津
暗分袖。腸斷去水流萍,住船繋柳。吳宮嬌月嬈花,醉題恨倚,蠻江豆蔻。    吐春繡。筆底麗情多少,眼波眉岫。新園鎖卻愁陰,露黃漫委,寒香半畝。    還背垂虹秋去,四橋煙雨,一宵歌酒。憶翠微攜壺,烏帽風驟。西湖到日,重見梅鈿皺。誰家聽、琵琶未了,朝驄嘶漏。印剖黃金籀。待來共憑,齊雲話舊。莫唱朱櫻口。生怕遣、樓前行雲知後。淚鴻怨角,空教人瘦。
  尹煥,字惟曉。山陰人,有《梅津集》。
開頭著一暗字,大有文章,欲知其奧妙,須和近結拍處“生怕遣、樓前行雲知後”。原來此時分別的非其素所眷而是另一人。這是一個秘密,故雲暗。行如逝水流萍,怎不腸斷?於是停船系柳,不忍遽別。吳宮,指明地在蘇州。嬌花嬈月,是當時景,也是喻送行之人。即蠻江豆蔻,南國佳人。醉題是題她,恨倚也是倚她。何雲恨?恨不久長。下麵當是說平素,一個是詩詞達意,一個是眉眼傳情。自春至秋,星移物換,愁雲不散,菊花枯萎,只剩半畝寒梅。過片緊接,就在這時,一宵歌酒之後,他還要離此地而去,垂虹,橋名,四橋,又稱第四橋,皆在蘇州。從憶字起,才說到作者和梅津曾在重九相與攜酒登高。預言梅津去到西湖後,重見貼皺了梅花鈿的女子,又不知會在哪家院子,琵琶還沒聽完,就天曉了,馬在叫了。要帶著官印去上朝。待你休官回蘇州,再上齊雲樓,切莫又去聽歌,免得你那心上人知道後。抱怨落淚,空自瘦損。

解蹀躞
醉雲又兼醒雨,楚夢時來往。倦蜂剛著梨花、惹遊蕩。還做一段相思,冷波葉舞愁紅,送人雙槳。    暗凝想。情共天涯秋黯,朱橋鎖深巷。會稀投得輕分、頓惆悵。此去幽曲誰來,可憐殘照西風,半妝樓上。


花犯•郭希道送水仙索賦
小娉婷、清鉛素靨,蜂黃暗偷暈。翠翹欹鬢。昨夜冷中庭,月下相認。睡濃更苦淒風緊。驚回心未穩。送曉色、一壺蔥蒨,才知花夢准。    湘娥化作此幽芳,淩波路,古岸雲沙遺恨。臨砌影,寒香亂、凍梅藏韻。薰爐畔、旋移傍枕,還又見、玉人垂紺鬒。料喚賞、清華池館,台杯須滿引。
開篇是水仙花的倩影,小娉婷是瘦長的莖,清鉛般的素面是花瓣。靨本是面頰上的酒窩,此以局部代整體。蜂黃是花蕊,蕊在花心不易見,故雲暗偷暈。翠翹謂葉,已象其形。它托著花瓣,像欹在人鬢邊。描畫得工細而又風神綽約。這是昨夜月下在庭中見到的。濃睡中苦於淒風緊吹,冷得醒來,注意上文的冷字,更字。不知水仙如何了,甚至懷疑是不是真見水仙,心尚未穩。早晨一壺蔥茜的水仙花有人送來了,才知昨夜所見是一場夢,夢得很准。看了半天隻覺句句是真,直到底才恍然大悟。也沒賣個關子,誰能料到,何等詭譎。
後闋抒情為主,先是虛寫。他想像水仙花是仙女所化。這也有些依據。湘娥是湘水的女神,不就是與花的名字相合麼?既是水中女仙,出現就是淩波微步。美得很。可惜這畢竟是神話傳說,在古岸邊,天地間只留下遺憾。再是用梅花旁襯。臨砌梅花的影子和香氣被風吹得散亂了,它凍住了,原有的風韻不見了。水仙怕也受不了,於是把它移到薰爐畔,怕還不夠,又移到玉人枕邊,依偎著她的頭髮。(鬢,一作鬒)真是愛護備至。也是對友情的珍惜。這才點出郭希道。據說清華池館即郭所居。有人說大小杯疊成套叫台杯。郭希道也非常喜歡水仙花,盡情欣賞。寫這些也是顯示友情的可貴。這一片,想像、陪襯和正面描寫,條理明晰,部伍井然。加送花人也是題中應有之義。

浣溪沙
門隔花深夢舊遊,夕陽無語燕歸愁。玉纖香動小簾鉤。    落絮無聲春墮淚,行雲有影月含羞。東風臨夜冷於秋。
夢至舊遊之地,及門繁花似錦,入門則見玉指開簾,一如花之閨中少婦也。既為舊遊之地,則其人必素識之人。夕陽西下,燕子歸來,人亦適至,時必大喜,而伊人含愁無語,定是怨其久別始至。過片更是大力渲染,極情景交融之妙。可與少游“自在飛花輕似夢,無邊絲雨細如愁”並美。此情此景,倍覺淒涼。於是以來人心中之感受作結,最為恰當。詞要眇宜修,此可視為範本。

點絳唇•試燈夜初晴
卷盡愁雲,素娥臨夜新梳洗。暗塵不起,酥潤淩波地。    輦路重來,仿佛燈前事。情如水、小樓熏被,春夢笙歌裏。
    試燈夜,元宵前夜。
起二句雲開月上,接二句,是剛下過雨。這上片切夜初晴。文辭非常美。輦路,地址是都城,燈前事,時間是試燈夜。仿佛是重來與前次來的情況相似。卻不敘試燈事,是沒去看熱鬧,舊情已如逝水,冷清清地。自去睡覺,聽夢裏的笙歌。失意人的牢騷卻說得非常溫雅。

定風波•
密約偷香*蹋青。小車隨馬過南屏。回首東風銷鬢影。重省。十年心事夜船燈。    裏固件陳橋下水,到頭難滅景中情。兩岸落花殘酒醒。煙冷。人家垂柳未清明,

祝英台近•春日客龜溪遊廢園
采幽香,巡古苑,竹冷翠微路。鬥草溪根,沙印小蓮步。自憐兩鬢清霜,一年寒食,又身在、雲山深處。    晝閑度。因甚天也慳春,輕陰便成雨。綠暗長亭,歸夢趁風絮。有情花影闌幹,鶯聲門徑,解留我、霎時凝佇。
龜溪在浙江德清。
起三句,遊園。園廢舊,氣氛幽冷。只有在這龜溪邊鬥草的少女們活潑潑的動作(鬥草是古代少女們的一種遊戲),添出一些生氣。反觀自己,年已遲暮,這一年的寒食又還是來這裏遊蕩。一事無成,馬齒徒增。雲山深處御前翠微路相應,園之所在。白天能清閒地度過也罷,可是天不作美,他不肯獻出豔陽的春光,已是輕陰,還又變成雨。很是掃興。園外望見綠蔭掩映的長亭,那是回鄉所經之處。也曾夢見歸去,卻似隨風的飛絮飄蕩不定,漫無憑准。眼前在這廢園欄杆邊,門徑裏,尚有花影鶯聲可以令我霎時留戀。但作者表現得很藝術,物象也都有人情味。

又•除夜立春
剪紅情,裁綠意,花信上釵股。殘日東風,不放歲華去。有人添燭西窗,不眠侵曉,笑聲囀、新年鶯語。    舊尊俎。玉纖曾擘黃柑,柔香系幽素。歸夢湖邊,還迷鏡中路。可憐千點吳霜,寒消不盡,又相對、落梅如雨。
    古時立春日,剪綵為花勝,婦女插於發上。立春已有東風了,但畢竟還是除夜,一年未盡,所以說不放歲華去。如此點題,極靈極活。鄰居有人守歲,通宵歡笑,一直轉至新年到來。唐皇甫冉詩:“鶯啼燕語報新年。”囀,全宋本作轉。似是,因下有語字。鄰家的歡樂,正反襯出自身的孤淒,因而憶起也曾與家人共同團年,那時還有玉人手剝黃柑薦酒,那黃柑的香味都帶有溫柔的氣息,因為那是玉人的深情所寄。也做過回家的夢,夢到了湖邊正擬乘船,卻迷失了湖中路,還是歸不成。而今雖已立春,寒氣仍重,可憐者心不禁寒也。且又相對落梅如雨,點點滴滴在心頭,更是沉重難禁。

霜花腴•重陽前一日泛石湖
翠微路窄,醉晚風、憑誰為整欹冠。霜飽花腴,燭消人瘦,秋光做也都難。病懷強寬,恨雁聲、偏落歌前。記年時、舊宿淒涼,暮煙秋雨野橋寒。    妝靨鬢英爭豔,度清商一曲,暗墜金蟬。芳節多陰,蘭情稀會,晴暉稱拂吟牋。更移畫船,引佩環、邀下嬋娟。算明朝、未了重陽,紫萸應耐看。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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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1-1-25 09:04:01 | 显示全部楼层
石湖,在蘇州西南。
山路窄,人醉了,天晚了,沒誰照顧,重陽也不登高。秋天菊花盛開。人卻為傷秋而瘦,為花乎?為人乎?秋也難做。暗寓人生感慨。下所稱病,正是這種心病。遊湖聽歌,病懷強寬,可是歌還沒聽,雁聲卻先傳來了。為什麼恨呢?我認為雁聲是秋聲。秋聲淒涼蕭瑟,,使他記起舊宿淒涼之情,剛強寬之心便又愁苦。暮煙秋雨是當時的實景,淒涼的情境,野橋是當時泊舟處。
換頭回到現在,起句亦如《應天長》之“麗靨爭豔”。麗人上闋只一歌字微透,此時方從幕後出場。度清商一曲,遙應前文。按歌而舞,蟬鬢輕墜而不自覺。薛昭蘊《小重山》:“金蟬墜,鸞鏡掩休妝。”芳節多陰,明天可能就是風雨。朋友金蘭情誼雖深也難於會合,所以趁著這晴天大家都在,提前一天過重陽節。正好題詩作賦。於是再泛遊船,帶著這班美女,邀下月中仙子(實指月出),盡情行樂。病懷大大敞寬了。而且餘興未盡,明天重陽節還算沒過去,俗例有茱萸,應該可以多看幾眼。夢窗這麼開心之作,較為少見。

澡蘭香•淮安重午
盤絲系腕,巧篆垂簪,玉隱紺紗睡覺。銀瓶露井,綵箑雲窗,往事少年依約。為當時曾寫榴裙,傷心紅綃褪萼。黍夢光陰,漸老汀州煙蒻。    莫唱江南古調,怨抑難招,楚江沉魄。薰風燕乳,暗雨梅黃,午鏡澡蘭簾幕。念秦樓、也擬人歸,應剪菖蒲自酌。但悵望、一縷新蟾,隨人天角。
盤絲系腕是端午節婦女舊俗,起首即點題。還有織成篆形的飾品垂於簪下,說的都是玉人,她隱身睡在紺帳裏,睡覺是睡醒,醒來去井上打水,在樓上搧扇子。這一連串的情況是少年的往事,猶依約可記。這就轉到現在了。於是寫自己為當時曾在她的石榴裙上寫過字,看見紅綃上的花褪色就不免傷心,時間過得太快了,好像黃粱夢一樣,一夜之間就過了一生。漸老句倒是實寫。蒻,柔潤的蒲草。
換頭三句又點重午。江南古調指《楚辭•招魂》。有說是宋玉招屈原之魂。莫唱者,已逝的怨魂難招。自己身雖未死,家人也難招其歸來。下三句先寫時令,南風梅雨,燕哺子。再又涉及舊俗的生活瑣事,澡蘭即古所稱浴蘭。端午這天把蘭花泡在水裏加熱,用來沐浴。浴在簾內,浴後照鏡,全都寫了。不厭其煩,是思念入微。念秦樓,涵上啟下,說明前三句後二句都是設想家中情況。家裏人也在想他歸來,但也只可能自酌蒲酒。蒲酒是以菖蒲浮在酒上來飲的。也是端午舊俗。最後轉到自己望月懷人作收,倒很乾脆。因為這是懷人之詞,所以盡向對方著筆。

珍珠簾
春日客龜溪,過貴人家,隔牆聞簫鼓聲,疑是按歌,佇立久之。
蜜沉燼暖萸煙嫋。層簾卷、佇立行人官道。麟帶壓愁香,聽舞簫雲渺。恨縷情絲春絮遠,悵夢隔、銀屏難到。寒峭。有東風嫩柳,學得腰小。    還近綠水清明,歎孤身如燕,將花頻繞。細雨濕黃昏,半醉歸懷抱。蠹損歌紈人去久,漫淚沾,香蘭如笑。書杳。念客枕幽單,看看春老。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蜜沉,蜜香和沉香,皆木本香料,頗名貴。萸也是香料。蜜沉焚的灰燼還未冷,萸香又嫋嫋上升。正是貴人家的擺設。層簾卷,香聞於外。官道的行人因而佇立。更重要的是聽見那室內的歌舞。麟帶是衣帶上嵌有麒麟圖案的玉飾。溫庭筠《舞衣曲》詩:“蟬衫麟帶壓愁香。”蓋舞女所系者。壓愁猶言消愁。雲渺,簫鼓聲入雲而消失。以下皆是因聞樂聲而引起的感觸。恨縷情絲是總帽。他想起了他那失去了的能歌善舞的人。銀屏即此女所居之處。寒峭,點下春日。嫩柳,是想起此女體態。
換頭,又近清明了,自己還是孤身一個。將花頻繞者,抑鬱難解,思念不已。細雨黃昏,氣氛淒涼。直至此時,才踏著半醉的身影,懷著滿腔的心思悵悵而歸。歸至寓處,見著她穿過的舞衣,已經蠹損,人去已久了,更不禁淚落,庭前香蘭,卻似笑其癡情。誰能理解他安慰他呢?沒有誰。只剩他“客枕幽單看春老。”(李賀詩句)。

風入松
聽風聽雨過清明。愁草瘞花銘。樓前綠暗分攜路,一絲柳、一寸柔情。料峭春寒中酒,交加曉夢啼鶯。    西園日日掃林亭,依舊賞新晴。黃蜂頻撲秋千索,有當時、纖手香凝。惆悵雙鴛不到,幽階一夜苔生。
上片由傷春引出傷別。清明春光正盛,卻聽風聽雨,令人心煩。正是百花盛開,卻被風雨摧殘,紛紛墜落。詩人敏感,能不傷春?卻愁了瘞花草銘,因為這更是令人心傷。花落紅衰,而柳葉正濃,綠暗二字便是行文的過脈。有暗度陳倉之妙。綠柳掩映樓臺,而樓前正是與伊分手之處。柳又是最牽別情之物,一絲柳一寸柔情,千絲柳千寸柔情,怎能割斷!而竟分攜,何等情傷!於是傷春傷別,密不可分,中酒入睡,應可兩皆消除,卻被繁雜的鶯喚醒。無可奈何。西園是他兩共同生活處。日復一日打掃林亭,準備和她依舊同賞新晴。可是她不再來了,自然是無限惆悵。其間黃蜂二句是最為癡情之語,亦最為動人之語。一夜苔生,是感到相聚仿如昨日。傷別而不怨別,只怨苔,且只淡淡一語,何等溫厚。

又•桂
蘭舟高蕩漲波涼,愁被矮橋妨。暮煙疏雨西園路,誤秋娘、淺約宮黃。還怕郵亭喚酒,舊曾送客斜陽。    蟬聲空曳別枝長,似曲不成商。卸羅屏底翻歌扇,憶西湖、臨水開窗,和醉重尋幽夢,殘衾已斷熏香。

畫船簾密不藏香。飛作楚雲狂。傍懷半卷金爐燼,怕暖消、春日朝陽。清馥晴熏殘醉,斷煙無限思量。    憑欄心事隔垂楊。樓燕鎖幽妝。梅花偏惱多情月,慰谿橋、流水昏黃。哀曲霜鴻淒斷,夢魂寒蝶幽颺。

鶯啼序
殘寒正欺病酒,掩沈香繡戶。燕來晚、飛入西城,似說春事遲暮。畫船載、清明過卻,晴煙冉冉吳宮樹。念羈情遊蕩,隨風化為飛絮。    十載西湖,傍柳系馬,趁嬌塵軟霧。遡紅漸招入山谿,錦兒偷寄幽素。倚銀屏、春寬夢窄,斷紅濕、歌紈金縷。暝堤空、輕把斜陽、總還鷗鷺。    幽蘭漸老,杜若還生,水鄉尚寄旅。別後訪、六橋無信,事往花委。瘞玉埋香,幾番風雨。長波妒盼,遙山羞黛,漁燈分影春江宿。記當時、短楫桃根渡。青樓仿佛,臨分敗壁題詩,淚墨慘澹塵土。    危亭望極,草色天涯,歎鬢侵半苧。暗點檢、離痕歡唾,尚染鮫綃,嚲鳳迷歸,破鸞慵舞。殷勤待寫,書中長恨,藍霞遼海沉過雁。漫相思、彈入哀箏柱。傷心千里江南,怨曲重招,斷魂在否。
全篇主要寫傷別,而以傷春興起。
第一段。傷春傷別。病酒掩戶,獨自傷春。被燕子催去遊湖。見晴煙冉冉,觸發羈情,遊蕩空中,終如墜絮。念羈情三字,不僅承上啟下,且是一篇之骨。
第二段。驚豔惜別。也是春日遊湖,忽有豔遇。錦兒,那人的侍女。可是,春寬夢窄,乍合旋分,零淚濕歌紈。人去堤空。黃昏風光,只得還給鷗鷺享受了。情景非常淒美。羈請蓋自此始。
第三段。別後思念。伊人已去,己尚羈旅。汀蘭洲杜,水鄉景物依然。六橋尋訪,累日連年,毫無消息。只有當時相遇相別情景,猶若歷歷在目。此處是逆敘,把“記當時”調到後面了。春江宿,桃葉渡,皆憶當年的合和分。長波二句,則遇合時麗人之情態。青樓三句,又寫別後,似憶似夢,仿佛人在青樓,臨別題詩,淚墨已化塵土。前面傷別是從女方寫,這裏又從男方寫。
第四段。總述傷別。高亭瞭望,不見麗影,不免自早生華髮。暗自點檢,昔日悲歡離合,鮫帕尚有餘痕。嚲鳳既不歸,破鸞亦慵舞。欲寄書而無處可寄。漫長的相思只有寓於哀弦。最後以運化《招魂》“目極千里兮傷春心”斷魂難招收束。極纏綿緋則之致。
妙語如貫珠,極為密麗,令人驚歎,然其中亦有疏暢處。

玉蝴蝶   
角斷簽鳴疏點,倦螢透隙,低弄書光。一寸悲秋,生動萬種淒涼。舊衫染、唾凝花碧,別淚想、妝洗蜂黃。楚魂傷。雁汀沙冷,來信微茫。    都忘。孤山舊賞,水沉熨露,岸錦宜霜。敗葉題詩,禦溝應不到流湘。數客路、又隨淮月,羨故人、還買吳航。剛凝望。滿城風雨,催送重陽。

惜秋華•七夕
細響殘蛩,傍燈前、似說深秋懷抱。怕上翠微,傷心亂煙殘照。西湖鏡掩塵沙,翳曉影、秦鬟雲擾。新鴻喚、淒涼漸入,紅萸烏帽。    江上故人老。視東籬秀色,依然娟好。晚夢趁鄰杵斷,乍將愁到。秋娘淚濕黃昏,又滿城、雨輕風小。閑了。看芙蓉、畫船多少。

惜黃花慢
次吳江小泊,夜飲僧窗惜別,邦人趙簿攜小妓侑尊,連歌數闋,皆清真詞。酒盡已四鼓,賦此詞餞尹梅靜津,
送客吳皋,正試霜夜冷,楓落長橋。望天不盡,背城漸杳,離亭黯黯,恨水迢迢。翠香零落紅衣老,暮愁鎖、殘柳眉梢。念瘦腰、沈郎舊日,曾系蘭橈。    仙人鳳咽瓊簫。悵斷魂送遠,九辯難招。醉鬟留盼,小窗剪燭,歌雲載恨,飛上銀霄。素秋不解隨船去,敗紅趁、一葉寒濤。夢翠翹、怨鴻料過南譙。
尹煥,山陰人,有《梅津集》。
古人送客,或就在城門外,碼頭邊,或送至十裏長亭飲餞,甚或更遠。“寒雨連江夜入吳,清明送客楚山孤。”就是從他處送客溯流至吳然後分別。觀本篇小序,即是送尹梅津至吳江,泊舟登岸設餞。所以詞先寫送行後寫餞行,並以此分上下闋。
首三句送別地在吳皋,時在深秋。下文分承。望天四句從行處寫,漸行漸遠,明說離恨。翠香二句,從季節寫,水中荷葉落花老,岸上柳只剩殘葉,暮煙籠罩,若現愁容。說愁則是移情手法。至此已寫畢送行,乃轉至送別之人。卻只是念舊,似觸動了無限情懷,欲說還休。用沈約典為喻,謂瘦弱多病,略透此中消息。換頭徑敘小妓侑尊。呼妓女為仙,柳永詞屢見。鳳咽瓊簫,與弄玉事無關。只是簫聲嗚咽的美辭。蓋所歌清真詞必離愁別恨,令人魂斷者。《九辯》宋玉作,有說《招魂》亦宋玉作,則是以《九辯》稱宋玉。此是器樂。其所謂仙人,指樂妓。醉鬟則是歌妓。此歌妓不僅善唱,且流盼離人,傾注同情。則當事人為如何可知矣。秋心為愁,素秋雖合時令,亦即愁心也。它不解隨船而去,也會趁敗紅寒濤與船俱進,直至天涯。翠翹,疑指尹梅津夫人,南譙,即南樓,用庾信典為文人聚會之所,借指此時飲餞處。尹夫人的離魂化作怨鴻飛過我們餞別的樓前,蓋料想如此。這裏要注意此一料字。此語帶有調諧意味,卻又情所當然。聽來啼笑皆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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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1-25 20:57:55 | 显示全部楼层
遵属将重复的四帖删了。
先生于吴词如此用心,令在下心生惭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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